斯人虽逝 音容犹在――缅怀昔日邻居小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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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68年去北大荒前小安送我的照片

今年4月11日,我昔日的邻居小安已经走了整整四年了。虽说时间能磨平许多东西,可至今一想起小安的突然离去,内心还是难以平静。人的生命真是难以捉摸,有的是那么坚忍不拔,历经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劫难却依旧能傲然挺立;可有的却是如此不堪一击,脆弱得就像只一碰就碎的花瓶,让人或为之肃然起敬,或为之扼腕唏嘘。

当年在大院生活时,和小安并没什么接触。印象里还是他小时候在其姥爷膝边玩耍的情景。小安随其母,个子不高,人长得漂亮。他顽皮、随意、有灵性,带些公子哥儿的味道,但心地很好,率真坦荡。因为他常和我弟弟一块儿玩耍,而且还比我低一年级,我一直认为他小我一岁,视其为邻家小弟,直到他走后,才知道原来我们是同年。

我猜想,小安的名字应该出于其生在西安。1968年走上社会后,他改称晓安,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成人,所以要与“小”字告别。名字虽改,童心难泯。而我还是习惯用“小安”来称他,因为留在心中的记忆多与此名相连。

1966年的8月10日,新华社总社中层以上干部几乎全都受到冲击,但孩子们之间的联系却在此后加强了,我和小安也是在这时开始有了交往。之后,在院内居住的当权派统统被赶出大院,搬到甘家口和皇亭子的新华社宿舍。记得搬家前大院孩子相约一块儿去收拾房间,到甘家口后就各自去寻各自门了。我站在楼下正和人说话,就听见小安叫我,抬头一看,只见他倚在我家隔壁的阳台上,边挥着一把大扫帚边冲着我高声喊:“咱们是邻居了!”其实我家住38门9号,他家则在39门7号,虽说不是同一楼门,可两家却隔墙相连。小安常来找我弟弟玩儿,我们也经常在一块儿聊天侃山。在我的记忆里,他好像从来就没走过我家大门,他来我家的主要渠道就是跨阳台,因为两家的阳台也是就隔着一堵墙,只需一骗腿儿,就能从他家跳到我家来,既方便又省事儿。放着大门不走,而把阳台当成两家往来的通道,这都是小安的发明。

小安好侃,口无遮拦,说话也常不着调,但也有一语中的时候。文革初期原来的社领导统统靠边站了,其后的继任者也如同走马灯。记得取代吴冷西当社长的熊复倒台后,上面又从解放军报社调来了胡痴任代理社长。小安说:“刚走了个熊复,又来了个白痴。”言外之意是新头儿也不会有好果子吃。我让他别瞎说。想不到还真让他说着了,没多久胡痴就被解放军报社的造反派给揪了回去。其实不是胡痴是白痴,而是那动乱年代的造成了“乱哄哄你方唱罢我上场”,昨穿紫蟒今扛枷。

串联时我是跟同学一块儿去的,没承想却和小安、麻袋他们一帮大院孩子坐同一列火车。那时没经验,开始有自带的东西吃,火车到站时也不知道去买。等吃的没了,想起购买时,全列车的人大概都彼此彼此了。车一停人们就跟疯了似地跑到站台去抢购,风卷残云般把每辆售货车淘空,晚去一会儿就什么也买不到了。我们就是这样。后来饿得不行,我去找麻袋,他们很慷慨地把抢购的食品给我们分了一些。快到宝鸡了,我们堵在车门口,打算停车后第一个冲下去,不但把自己的给养补足,还要给麻袋他们抢一份,聊表谢意。谁知宝鸡站的食品供应特充足,车停的时间也长。等我抱着一摞椭圆形大饼,来到麻袋他们的车厢时,麻袋正手托大饼迎面而来,他们好像也买多了。正当我俩为这买重了的大饼发愁时,小安和另一个孩子一人拿着一包烧鸡走了过来。小安一边把鸡肉往嘴里塞,一边不停地对大家说:“便宜,真便宜,才两毛钱。”此时就见与他们同行的陈小红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冲着小安气愤地大声呵斥道:“你们太不像话了,这是革命大串联!”可小安他们仍像颚式破碎机似地不停咀嚼着塞进嘴里的肉,对陈小红的愤怒视而不见、听而不闻。看得我直乐。

有一阵在甘家口居住的孩子兴起了洗冷水澡和冬泳。一次我和小安他们一块儿去颐和园,他们此行的目的很明确,要在昆明湖冬泳。记得是在湖的南岸,那时也是荒凉一片。我当然没有下水的勇气,就负责给他们看衣服。其实我对小安将要进行的“壮举”并不全信,数九寒天,他这公子哥儿受得了吗?或许他是在说大话,临阵就会逃脱?可小安还真不赖,只见他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掉,毫不犹豫地走进冰冷的湖水,用水在身上拍打了几下后,便一个猛子扎进水中不见了踪影。不一会儿,就见他从远处的水面上冒出头来,并扭身朝我挥了挥手。站在岸边的我本来就感到寒气袭人,再看看湖中击水的小安,更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。当他们通体冻得像红萝卜似的走上岸时,我赶紧催其快换衣服。小安尽管嘴唇发紫,哆哆嗦嗦,可依旧情绪饱满,在瑟瑟寒风中抱起衣服就跑去换了。这真让我对其刮目相看,谁说是纨绔子弟,人家还真是敢说更敢做,苦其筋骨一点儿都不含糊。

我第一次从北大荒回京探亲时,去山西阳高插队的小安正好也在北京,他仍旧常来我家玩,还像以前那样能说会聊。一天他趴在阳台上叫我,告诉我他要走了,我问他去哪儿,他说回山西。当时我还真有点儿难受,心说,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。可我弟弟他们却无动于衷。我说他们:“小安走了你们怎么也不送送?”我弟弟说:“送什么送,他没几天就回来了,他来来去去是常事儿。”那时真羡慕他们插队的,多么自由。虽说兵团战士吃住有保证,还发工资,可要想回家探亲,却很不容易,特别是我们这种以知青为主的新组建连队,更是难上难了。

后来小安家因其父亲的工作调动,从甘家口搬走了。再回京探亲时,绿茵楼台依然现,但小安的身影已无处寻了。

回北京参加工作后,曾和小安偶遇两次。第一次是在路上骑车时,发现一辆小汽车车速很慢,几乎和我并行。偏头一看,车里的司机正朝我张望,可他戴个墨镜,我并不认识,于是继续前行。那车还在跟随,我瞄了一下车牌,是广东牌照,心想是不是开会时接触过的人,因为我那时常到各地去开会。后来那车突然加快速度,一下就开走了。我觉得他就是认错了人。没想到刚从一个单位的大门骑过时,就听见后面有人在叫我。下车一看,原来那车就停在大门前,司机正关上车门朝我走来。他一边喊着我的名字,一边摘下墨镜。我还是有些恍惚,直到其走到跟前自报山门。原来是小安!太出乎意料了,一来他变化真大,纵向没太多发展,横向却着实增加不少;二来我怎么也不可能把那辆广东牌照的车和他联系起来。结果闹了个相见不相识,差点儿要问客从何处来。

第二次见面就在我家的楼前的行车道上。我出楼门后没走几步,就看见小安站在那里。这次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,因为有上次的经历垫底。遗憾的是这两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,没顾上多说些话。

之后有关小安的消息都是听援朝说的。他提到小安在参加大院孩子的春节例聚时,还惦记着要早点儿回去给他妈妈做饭,让我听后有另一番感受:小安变了,不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儿的孩子,变得有责任心,会关心人了。

再后来,听说曾在澳大利亚居住的小安也回北京了,还想着以后有机会能和他见面,谁知世事难料,小安竟然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了,再见其面已是在遗体告别时。来送行的人真不少,社里的孩子更不必说了,但凡闻讯者,无论是公务繁忙还是退休赋闲,能来的都来了。像麻袋,尽管每周一工作最忙,可还是在最后时刻赶了过来。我也曾听李周说过,他最遗憾的就是当时人在外地,无法赶回来与小安告别,足见大院朋友的情同手足和“宽和,与人为善”的小安多么“广得人缘”。其实来送行的我根本就认不出他了,躺在灵床上的小安双目紧闭,看不见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和随意的神态,昔日的印象和眼前的他怎么也连不到一起,留在心中的只有永远的遗憾了。

不止是我,大院许多朋友都认为,无论从体貌、秉性、学识、修养上,小安都与他哥哥小明有着太多的不同,好像其父母的精华全都集于小明一身,让人颇感“龙生九子,各有不同”。直到读了小明为其写的悼文,才对小安的经历有了更多了解,看到他更多的闪光之处。当年猴屁股坐不住的小安竟能在书法上造诣颇深,足见其性格变化之大,人大了真的也安然了。是他的闭门谢客,花费心血,专心致志,才把其父的遗墨遗事全部整理出来,为世人留下一份永存的史料。是他六年如一日任劳任怨陪伴在年迈的母亲身边,悉心侍奉其饮食起居。我现在也要照顾老母,深知始终如一的不易。他用自己的努力和付出,为在商海打拼的哥哥免除后顾之忧,支持他安心建业。和小明相比,小安是浅,但他浅得清澈、浅得干净,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和阅历的丰富也日渐深邃。他能有一个事业有成、处处关心帮助他的哥哥,应是其此生幸事,而小明能有小安这个鼎力支持他的弟弟,不也是其今生的福气吗?

小安走得确实太早了。愿他在天国里能与其父亲相依相伴,“观山川日月,谈诗论道”。大院朋友会永远念着你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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